观光客忽地住了嘴,似乎在等待惊叹。但艾喜只是挑了挑眉,眼里转过疑惑。
“呃你可能不知道分量。不过可以联想一下,蜘蛛啦,织网啦;还是不懂?反正就是--位高权重嘛,是内核成员。不过我这人比较低调哈,也喜欢自己一个人活动”
看见纹丝不动的艾喜,他意兴阑姗地摆摆手:
“好吧,不知道就算了;反正我们也没有更细分的代号,狼蛛、捕鸟蛛、小蛛蛛之类的。本来神秘组织就是要来点这种特色、让内核成员有点差异性更酷,不过提出来投票的时候,每个人都反对我。”
“总之这次呢,兴趣和工作撞到一起来了。之前开会的时候,认识了个亚欧邮政的外勤;他伪装溜进来,给我派了这个单子。”
“所以我又接了亚欧邮政的活,但是也想着发展网络。职业道德跟个人兴趣都很重要,我就不知道怎么选了——干脆逃避一下,让别人帮我做选择:中年人的生活智慧。”
“网络是个好话题,也是这次的关键。”
“网络到底是什么?你可以理解为——实时性的点对点的、点对面的连接。听起来跟电视台,广播,电话什么的差不多对不对?”
“区别大概在效率和数量。量变产生质变,这个世界运转的速度已经够快了。再快会怎么样?比如:人心的垃圾或许会更多。”
“我还记得我出道时候接的第一单,杀了个叫香农的落魄密码学家;七几年的事了,那时候我刚离开夏威夷。你可能没听过他,不过他死之前跟我聊了些——信息熵之类的概念。”
艾喜挪动着枪口和刀刃,锐物的摩擦、将皮肤割出一道红痕,渗出细微的血线。
枪管与刀背勾动着衣领,让它移位;一根细长的黑色柱状物悄悄从衣领缝隙里探出,在波动着冷光的天文台中几不可察。
是艾喜藏在衣领里的那根耳麦。
她用美工刀的背面、刮擦着耳麦外的海绵层。一下接着一下,伴随着时不时的停顿;轻轻开口,盖过耳麦上的窸窣声:
“你说得太抽象了,我不明白。”
观光客继续着他的演讲,好象根本没有察觉到艾喜的动作:
“是有点枯燥。的人,应该猜得到为什么[网络]被彻底叫停了吧?不管是哪一种网络。”
艾喜点点头,小心翼翼地避开美工刀的锋利刃口:
获得了艾喜越来越多的回应,似乎令观光客感到满意。他报以夸张的笑容:
“对!
“亚欧邮政自己也分析过。电子信息网络很可能带来新一轮的技术革命,人类文明可以迎来全新的阶段。”
无声无息,天文台的穹幕动了。那些如同静湖水面的模糊中、忽地探出一只手来,细长五指扣住边缘的砖面;随后是穿着蓝白色校服的袖管。
“同样也会带来信息量的爆炸,超过人类能够消化的极限:天文数字的信息冗馀,将会加剧心以太的沉降;实时性的巨量信息交互,甚至会扩大、连接每个人的心灵空洞。”
“六十亿人--那么多心灵的空洞汇集在一块,究竟会发生什么:没有人知道。”
接着从穹幕里伸出的,是散乱长发垂落的脑袋;乱发如帘幕垂下、把面孔遮得严严实实——
最先探进天文台的那只右手正在膨胀、青筋小蛇般在手背游走;原本宽松的袖管,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紧绷。几秒钟的工夫,阮鲸波的臂围就已经粗壮了数倍。
她抠住墙壁,将整个身子拖了进来,像只巨大的蜘蛛。
艾喜压根没抬头,观光客似乎也一无所觉,视线仍旧缀着不远处的听众:
“那些人类幻想中的神灵会因此诞生吗?一千亿个灵魂的心以太,会不会凝聚出一个真正的救主、把天国带到大地上?”
“当然,也可能是人间炼狱:事实上,支持这种可能性的论据要更多,猜想也不少。”
“比如心以太为什么会受到罪行的牵引,是不是代表心以太其实是人类恶意的凝聚、才会和罪行相互吸引?那要是制造出如此的恶神,会不会是世界末日啊?”
或许是因为充盈在天文台中的心以太,阮鲸波还在无声无息地变形。秋冬季的长袖校服开始撑破撕裂,暴露出扭动的狰狞肌束;有些甚至迸开皮肤,鼓胀跳动、却没有一丝鲜血流出。
她没有穿鞋,脏兮兮的脚趾抠进水泥墙壁;就这样斜斜挂着、让整个人倒悬于观光客的正上方。长发瀑布般落着,头皮中却同样有异物在颤斗、隆凸起伏。
“思路说不上对不对——不过大部分有资格下决定的人,都是这么想的。为了保护人类本身,为了文明能够继续。”
“之前一切都很好,为什么要打破?变化并不一定都是美好的。看过《螳螂侠》吗?能力越大,期望越高:如果达不到完美,那不如先别做。”
“阿帕网就是个例子。只不过是几所大学、一百多台终端组成的电子网络,总共参与过其中的也仅有近万人;却出现不得了的东西,破坏到现在还没结束。”
“既然人类可以通过心以太,为现实塑形;那诞生于苦海里的实体,肯定更擅于此道。”
艾喜刮擦耳麦的频率愈发紧促,接着忽地停下;就算她的视线没有一瞬对准过阮鲸波,但不知怎地、艾喜觉得观光客已经发现了阮鲸波的方位。
她闭上眼,把手枪和美工刀从脖子上拿开:
“你说了亚欧邮政的顾虑。那网络推进分子和人类编目中心,他们到底又想要什么?”
“十分钟了,你没有说服我。不过我能看出来:你确实胸有成竹。”
艾喜从口袋里抽出那根圆管,和美工刀一起夹在手中:
“另外有些东西你说错了。”
“我不憎恨这个世界,也不憎恨其他人。其他人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:但我希望世界能变成更适合兜兜生活的样子。”
艾喜忽地抬起手,枪管砸上自己的下腭、深陷进皮肤。她按下发信器,也抠动了扳机:
砰!
子弹穿过了下颌和口腔,绞断舌头钻进上腭,震颤让嘴唇扭动;大脑里被弹头翻滚出的空腔、比两根手指还要宽。发绳断裂,头皮和天灵盖上的长发发整个爆散炸开,绽成漆黑发亮的烟花。
她被冲力一震,带着破裂的头颅向后倒下。
而伴随这血腥瞬间带来的惊愕——
阮鲸波向着观光客的头顶坠落。
(本章完)